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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3月08日 星期五
中青在线

相隔70年的沪京女子分手书

本报特约记者 丛云 《青年时讯》( 2019年03月08日   01 版)

    视觉中国/供图

    ■在张爱玲的眼中,有本领的苏青生活得很从容,她的美又是最容易保持的那一种,“有轮廓,有神气”,这六个字,是70多年前一个上海单身母亲,留在乱世红尘中的姿态,留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姿态

    ■《我也是鲁迅的遗物:朱安传》的作者乔丽华在序章中写道:“我们不知道该如何去对待这样一位‘她者’,一个旧女性的缩影。这不仅仅是朱安一个人的悲剧,在她身后,乃是新旧时代交替中被历史抛弃的女性群像,她们在历史洪流中沦为暗哑的一群,‘并无词的言语也沉默尽绝’”

    ■与贵圈那些遮遮掩掩、扭扭捏捏、虚虚实实的套路不同,那份北京女子分手书,文字中有踩着高跟鞋、脚下亦生风的昂然姿态,如同真实的北京女子图鉴,她可能在东三环或者金融街的任何写字楼里,利落短发、性格爽朗、尊重自己、善待他人、浑身能量、愿赌服输,最重要的是,艺高人胆大,生活才精彩

    ■越来越多的女性明白,很多很多的爱,首先是爱自己,很多很多的钱,不如自己去赚来,道理很简单,花别人的钱,连理直气壮地写一份分手书的机会都没有,那个给你钱花的男人,给你准备的说不定还有一张判决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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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了70多年的时光,生活的一些桥段还是那么类似,白纸黑字要告诉我们一些道理。

    最近在一段歌手、鼓手与白领的感情纠葛中,读到其中一方的分手声明书:“我热爱生活已经冰释前嫌,单身母亲同样也可以有精彩的生活。如果懂得‘能所双亡’ 的道理,每个人都可以释怀曾有的阴霾;可以敢作敢为大方承认恋情是一个好的开始,三胎剖腹产不惜名誉勇敢官宣,这是赌着身家性命的爱情。这份勇敢北京姑娘绝不输贵州姑娘,包括离场;在整件事里似乎大家都在追究真相,真相就是不被爱的才是第三者。没有爱不会在一起,爱没了就早早离场;以后的路还很长,未来依然有无限可能。对别人的恶言恶语也是对自己的不善。心怀光明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够了,其他的不那么重要。”

    与贵圈那些遮遮掩掩、扭扭捏捏、虚虚实实的套路不同,这份北京女子分手书,文字中有踩着高跟鞋、脚下亦生风的昂然姿态,如同真实的北京女子图鉴,她可能在东三环或者金融街的任何写字楼里,利落短发、性格爽朗、尊重自己、善待他人、浑身能量、愿赌服输,最重要的是,艺高人胆大,生活才精彩。

    能让一个女子姿态昂扬的,从来都是安身立命的本领,这一课,70年前曾经有过很好的样本。

    1943年,作家苏青开始在《风雨谈》杂志连载自己结婚怀孕生子、到对婚姻关系失望终于选择离婚就业的故事,之后结集出版为《结婚十年》,这本书一共印刷36版,创造了当时出版行业的一个奇迹。那是中国第一次有女子用这样的长篇大论来发表“分手书”,其中的桥段,一如上文提到的感情纠葛,也一如现实生活中听到的寻常戏码——

    “第二天晚上,丽英果然又悄悄地跑来看我,贤仍旧不在家。她穿着一件半旧的碎花夹袍,形容显得憔悴,见了我半晌开不得口,最后才毅然对我说道:‘我觉得我很冒昧,有句话想请问你:究竟你同你的贤还相爱不呢?’我的腹中连产冷笑,但面子上却仍旧装得很诚恳的答道:‘我相信我们一向是相爱的。’她默然半晌,只得老实说出来道:‘你觉得他…他真的靠得住吗?因为他对我……他同我……别人……’我连忙截住她的话道:‘我是十分相信你的,也相信他,别人的话我决不瞎听,我们原是好朋友。’她无可奈何地流下泪来:‘我……一时错了主意……已经……已经有了二个月……’我愕然站起身来,觉得一切都改变了,一切都应该结束。请她去做贤的太太吧!‘我可与贤从来没有十分快乐地相处过,从最早结婚之日算起,我们就是这样零零碎碎的磨伤了感情。现在大家苦挨着已经过去快十年了,十年的光阴呵!就是最美丽的花朵也会褪掉颜色,一层层场上人生的尘埃,灰黯了,陈旧了,渐渐失去以前的鲜明与活力。花儿有开必有谢,只有果子是真实的。给我带去我的孩子吧,停会我自对贤说,我情愿离婚。’”

    苏青选择了离婚,那一年她31岁,以写作为生养育孩子养活自己,在当时的上海滩与张爱玲齐名,张爱玲的评价是,“苏青最好的时候能够做到一种‘天涯若比邻’的广大亲切,唤醒了往古来今无所不在的妻性母性的回忆,个个人都熟悉,而容易忽略的。实在是伟大的。她就是‘女人’,‘女人’就是她。”

    要成为这样的女人,是因为她懂得了男人的一些心思,是因为她懂得女人在婚姻中也不能放弃自己,在《结婚十年》中有这样的记录,“他不许我与文字接触!有时候我气愤愤的对他说:‘你既然不喜欢女人看书看报纸,干嘛当初不讨个一字不识的乡下姑娘呢?’他说:‘女人读书原也不是件坏事情,只是不该一味想写文章赚钱来与丈夫争短长呀,我相信有志气的男人都是宁可辛辛苦苦设法弄钱来给太太花,甚至于给她拿去叉麻将也好,没有一个愿意让太太爬在自己头上显本领的。’"

    在张爱玲的眼中,有本领的苏青生活得很从容,她的美又是最容易保持的那一种,“有轮廓,有神气”,这六个字,是70多年前一个上海单身母亲,留在乱世红尘中的姿态,留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姿态。

    同样在苏青生活的年代,1945年,一个“没轮廓没神奇”的女人,给鲁迅在上海的旧友唐弢发出一封求助信:“因氏近来感受生活威胁,已将衣饰变卖垫用。物价仍在狂涨,素手实难支持,务恳我公顾念先夫生前清白自持之志,垂怜未亡人困苦无依,代与许女士迅筹接济,俾得维持残生。氏亦非无耻不自爱者,已将古稀之年,老而不死,毫无生活能力,尚需摇尾乞怜,清夜自思,深滋愧赧。还祈见谅,不胜拜祷。惟是沪上物价更高,生计亦艰,如实未能援手,亦乞见复,以便早日为谋。盖天寒日暮,时艰益急,势不变坐以待毙也。特此奉商,敬颂台绥, 鹄候惠书。

    周朱氏启”,这位周朱氏,名字叫朱安。

    作为女性,很难用几句话概括《我也是鲁迅的遗物:朱安传》的读后感,作者乔丽华在序章中写道:“我们不知道该如何去对待这样一位‘她者’,一个旧女性的缩影。这不仅仅是朱安一个人的悲剧,在她身后,乃是新旧时代交替中被历史抛弃的女性群像,她们在历史洪流中沦为暗哑的一群,‘并无词的言语也沉默尽绝’。”1947年6月29日,朱安走完了她的人生之路,享年69岁,她生前陪伴了鲁老太太一生,死后却没能守在婆婆身边,死后一个月,报纸上登载了一篇关于她的报道,《朱夫人寂寞死去》,“朱夫人寂寞的活着,又寂寞的死去,寂寞的世界里,少了这样一个寂寞的人。”

    看罢令人感到压抑的《朱安传》,可以看一部轻松的电影,看时代给女性带来的改变。《摘金奇缘》去年在国内上映时反响平平,大多数评价认为这是一个现代版灰姑娘的故事,没有拍出真正的亚洲文化,是一部“香蕉电影”。故事的内容简单,但其中的女性角色值得玩味,豪门奶奶:家族的代表,基本等同于《红楼梦》中的贾母,;豪门妈妈,平民出身名校毕业进入豪门,选择为家族牺牲相夫教子;这两位看似高高在上,背后依托的无非是“豪门”二字。女主角,单亲家庭长大,纽约大学经济学教授;女主角妈妈,逃离残暴的丈夫从中国到美国,从洗衣工做到地产经纪,把女儿培养成名校教授。这两位走的是艰辛的自我成长之路。在片中,豪门妈妈摸着女主角的脸,“You will never be enough”(你永远都做得不够好)。女主角选择用麻将告知她:不是我不够好,是我懂得爱不是占有。在她和单亲妈妈携手离去时,单亲妈妈对豪门贵妇那一瞬间的回眸,满满都是骄傲和光彩。

    灰姑娘的故事背后,依旧是附属,纽约大学的经济学教授,她需要附属谁吗?70年前,大多数女性只能附属和“遗物”,苏青是异类;70年后,大多数女性不再是附属,相信依靠自己“未来有无限可能”。在这个越来越不寂寞的世界里,女人们想要活得精彩,亦舒笔下的喜宝说,“我想要很多很多的爱,我想要很多很多的钱”,但越来越多的女性明白,很多很多的爱,首先是爱自己,很多很多的钱,不如自己去赚来,道理很简单,花别人的钱,连理直气壮地写一份分手书的机会都没有,那个给你钱花的男人,给你准备的说不定还有一张判决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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