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行走

    姚尧，被评为中国优秀服装设计师，曾多次获得国家设计大赛金奖。第六届中国“金剪奖”金奖获得者。受邀留学意大利“KOEFLA”时装学院。现任国内多个一线女装品牌针织设计师。创建北京黑石日辉服装有限公司。

    美食、美景、贴心的星级酒店，此般旅行被资深驴友姚尧称为“傻白甜”模式；她说告别“傻白甜”走向徙步，“那是一种颠峰体验，每一步都值得一生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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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牛基金创始合伙人、少年得到董事长张泉灵回忆起与儿子去爬乞力马扎罗山并登顶时说：登山和创业很像。行百里者半九十，不逼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登山和创业都可以说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其痛苦程度与个人能力关系不大，而是和准备承受多大痛苦有关。徙步也如是。

    从库斯科经马丘比丘的印加古道到马丘比丘是全世界最热门的一条徒步路线。如果想要由这条路线前往马丘比丘，一般需要提前数个月通过旅行社预订。在这条经典的4天3夜路线里，徒步距离大约40公里，会翻过两座大山，经过大大小小几十个印加遗址。徒步第二天翻越全程最高点死女人山口（Dead Woman Pass），海拔约4200米；第四天清晨到达马丘比丘。这条最初由印加人修建的古道会穿过不同的植被区，包括原始森林和高山苔原，一路风景非常壮丽。

    印加古道在开放季节，每天只容许500人进入，而这500人中就有300人是当地的服务团队，背夫、向导、领队、厨师。旅行者实际上每天只有200人可以准入。

    2018年8月，我与女儿走进这条经典路线，回到帝都，印加古道之旅恍如隔世。

    有人说徒步是凭体力和毅力的活儿，真实的情况是：考验你如何独自面对自己、面对世界的能力。随时，这些感知都会比平常大十倍百倍的力量，并随时出现：担忧、恐惧、无依无靠……无他，只剩下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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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围炉

    第一天从海拔2700米到3300米，垂直距离14公里，行走10小时。

    到达营地，有人“撒泼耍赖”，要求领队把她送回去，说是上了朋友的当，自己没好好考虑。此时我们带着头灯围坐在背夫们支起的帐篷里，桌子不稳吱吱呀呀晃，气氛凝重。

    大家开始分享曾经的经验：“在五台山徒步，三天，最后一天要到达目的地，眼看天黑了，风大起来，越来越冷，而几个队友衣衫单薄，并且没有任何露营装备，大家开始陷入巨大绝望情绪中，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不走了，走不动了。后来只是重新调整了队形，体力最弱最绝望的人排第一，后面的人与前面的人保持5～10米的距离，既不给前面的人压力又可以及时给予帮助，就这样一个小小的“照顾”，让这群绝望的人迅速崛起，完成了这次行走。就是这个分享，成为我们此行印加古道第二天采取的策略。

    我说了在尼泊尔徒步时的经历。8月，并不是尼泊尔徒步的最好季节，雨季里毫无心理准备的蚂蟥，让我失去理智。当然，后面的经历让我知道，蚂蟥只是吸点血，那个站不起来，迈不开腿，每一根头发丝都滴着汗水的困难远远超过蚂蟥的袭击。越走越黑，右手边是绝壁，这是蚂蟥的家，左手边是深崖，听得到深处的哗哗流水。路，泥泞，窄到只能一个人通过。一厘米，毫不夸张，向前走一厘米，都是前进了，这就是我们当时的信念。就这样，“一厘米都是向前了”支撑着我们终于到达营地，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拖自己走过最难的几步，就好了。

    听罢，“撒泼耍赖”的队友，眼里闪着泪光说：“明天继续”。

    高峰时刻

    徒步的四天三夜里，每天都是凌晨四点起来，天上有星星，就听到帐篷外悉悉索索的声音，这时会听到一声早安的问候以及递进帐篷里的一杯热水。

    第二天，我们将翻越此行最高山4200米。

    收拾好自己带的东西，放整齐背夫们带的大件物品，吃过早饭，趁天黑出发了。

    按照昨晚商定的队形，由弱到强排开，我在第六。匀速，有节奏，不给前一个人压力，不超越，专注于脚下，途中除了冷热交替穿脱衣服，就是每隔一小时的补给，水、干果、香蕉、肉干。

    非常顺利，中午之前到达4200米山顶，各种拍，以为已经大功告成，完成此行最艰难的部分。然而，无法想象的是下山的路比上山的路更加艰难，一个阶梯与一个阶梯的落差，必须弓下腰下到一个，站稳再下另一个，动作的不连贯消耗了很多耐心，开始急。记得就在下到第一个高峰时有一个短暂的休息，仰面朝天躺在草丛，四周大山围绕，只有中间一片天空，这片天空下有我们几个。那是一种真实活着的感受，有些许的感动，想着山外面的人，突然涌起的温暖，感动于过往生命中所遇见的每一个人，他们都是那么鲜活明艳。

    这一天临近太阳落山的时候，我们来到此行第二座海拔4000米的山顶，夕阳的余晖拍出各种神奇的照片，仿佛不在人间。在黑暗到来之前，我们又一次抵达山脚，远远望见绿衣服的团队，兴奋地以为到家了。不幸的是，他们是来接应我们的，营地，在他们手举起指向远方的时候，成为一个噩耗。黑暗中的那个远方，没有一点诗意和浪漫，只有内心的挣扎清晰可辨。现实就是无论你多么无力，你哭，你骂娘，你恨死远方，但你必须以今天最快的速度达到营地，因为再黑，路很危险。

    总是觉得彻底不行了，但总是到达目的地了。你经历多大的困难，你就有多大的勇气承担，你无法预测自己潜能的边界。我在想，这是不是人们喜欢冒险的真实原因呢？

    女儿

    也在这一天，当太阳的余晖照耀在第二座海拔4000米的山顶时，领队过来告诉我：“另外一条路线上，我女儿她们比我们更早的时间翻过了4700米”，那一刻，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的难度就是她的难度，我的经过的挣扎就是她经过的挣扎，我都知道，这个生命在短短两天，经历了什么样的起伏跌宕。

    我女儿由于晚了几天报名，与我同一天的名额已满，只好分开去走另一条路线。第一次徒步、第一次上高原、团队年龄最小的队员、主动做队长翻译……

    记得初到秘鲁，我们拉练上到海边海拔5200米的彩虹山，我刚到山顶，她上来了，我说：“给你拍个照”。她背对着雪山高高举起登山杖，喊着：“这是我最骄傲的时刻！”

    下山回到酒店，她躺在床上，一个劲儿地说：“好幸福呀，好幸福呀！”我问：“上山时发生了什么？”她说：“你知道有一阵实在走不动了，我的腿我不能控制，头脑和身体感觉到分离。”我说：“然后呢？”她说：“我就停下来，让自己哭了一会儿”我接着问“然后呢？”她说：“我就看了看山顶，知道那是我要去的地方。也决定，等我哭完，将继续我的目标。”“我只是容许自己有这样的情绪，但不要被情绪带走就好。”

    徙步后，回到北京，她开始规划她的职业生涯，她说，人生如同登山一样，你会遇到软弱无力，不可掌控、势单力薄，孤独无助……但是，拖自己走过最艰难的几步就好了，没什么可怕的，不忘记目标好了。

    告别

    早饭前，领队召集全体队员及背夫拍照，然后围成一圈，秘鲁向导开始一一介绍背夫们的名字以及他们在这趟旅行中担负的任务，不知道谁先哭的，我们每个人当嘴里说出感谢的话语时，就已经感动了自己。我们之间的关系，早已不是服务与被服务，雇用与被雇用的关系。

    每天早上第一时间递进来的一杯热水，拉开帐篷时的一盆洗脸水，走出帐篷的丰盛早餐；我们出发后，他们收拾我们的帐篷睡袋防潮垫等等，背好粮食、水果、水，还有我们用的坐便器，扔下的垃圾（在整个印加古道上没有一个垃圾桶 ，所有的一切都要带下山），然后他们追上我们，再超过我们提前扎好午餐营地，做好饭，列队站在营地门口，拿着热水，饮料、毛巾迎接我们回来，没有语言，眼神里传达的温暖和赞赏，是我们疲惫不堪时的港湾。晚上也一样，赶在我们前面铺好帐篷睡袋，依旧列队等待大家回来，每当看到我们回来了，好像他们悬着的一颗心也便踏实了。

    他们那样的温暖，就像家人。

    这一天的路途简单轻松，下午就到达营地，躺在帐篷里看眼前的云卷云舒，走在帐篷边古秘鲁的农业博物馆，惊奇在这么深的山里会有这么恢宏的建筑，猜测它为什么会灭亡？得意那些不徒步的人无法看到的风景。我们一起讲讲故事，扯着嗓子唱唱山歌……

    这一夜，噼里啪啦的雨响了一夜。

    神迹

    早晨5点必须赶到马丘比丘山门入口凭进山证进入。所有团队，各国驴友都等待在山门口。雨一直下着，当进入山门的时候，天并没有亮起来，头灯的光里有雨丝轻飘过来，路依然是很窄，一个人通过，为了不堵其他团队，没有休息只有赶路。天亮起来时看到山下隐隐的灯光，马丘比丘，我们来了。领队站在高高的一个台阶上，伸手拉住每一个队员，然后击掌，转身，太阳门就在身边。

    千年古城马丘比丘，以无限的热情展示了它千姿百态般的美！云雾笼罩下的，小雨中的，蓝天白云下的，远处的，近处的。空中的城，空中的云，空中的我们。你感受空气的味道，阳光刺眼的迷状，触摸千年石头时的心里一动，人生突然放空。

    走出马丘比丘登记，进入华纳比丘，懵懂顺路往上爬，每一处转弯，都看到的是天，路垂直下来，无法预测远近，手脚并用，看着前面一个人的鞋底上行。我们的时间只有三小时来回，我们要去赶火车，回到库斯科。

    天路，大概就是这样吧？在山顶，一块巨石伸向天空，有离开山体的感觉，战战兢兢爬上去，佯装不怕地伸出双臂拍张照片，然后，妈呀，吓自己一身冷汗赶紧下撤。依然手脚并用爬下，心里一个劲儿的怀疑，我上去过吗？我怎么上去的？你无法相信自己真的上去过，仿佛一场梦，仿佛如神助。

    空中的马丘比丘是神迹，而我们所有的经历也是神迹。

    此刻世界如此寂静，如此美好。

姚尧 文并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