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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3月22日 星期五
中青在线

一种艺谈

陕隐

本报特约撰稿 丛云 《青年时讯》( 2019年03月22日   14 版)

    《窃听风暴》剧照 视觉中国/供图

    《刺猬的优雅》剧照 视觉中国/供图

    《不如让每天都发生些小事情》

    有多少小小的刺猬,躲在小小的角落里,喜欢封闭自己在无人之境,却有着非凡的优雅、内在的温柔以及爱的力量

    对那些被这个世界忽悠晕了的人来说,朴素的言语毫无用处,可事实上,这样的言语,才是一个个体生命曾经丰富地、有尊严地存在过的证据

    这些丰富的、有尊严的灵魂,姑且称之为“侠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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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归。有时候风呼呼地刮着,下了出租急急奔向小区门口,一边摸索着钥匙包,突然那扇小铁门兀自打开。扭头去看保安室,几平米的小屋亮着黄黄的灯光,一个面目模糊的大叔在里面挥挥手,也冲他挥挥手,心里说,谢谢呀。

    渐渐能从穿着一样制服的几个人中辨认出他来,他白天值班时,门口总有买菜的阿姨,或者接孩子回来的老人,停下脚步和他说几句家常。也听到走过身边的邻居议论:“这个保安最好,每次看到你拿着东西,远远地他就用遥控把门给你打开了。”

    至今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但很多人都记得他为自己打开的门。一个人能让别人记住他的好,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叫勒妮,五十四岁。

    在巴黎欧仁-曼努埃尔街2号做门房。已经二十七年了。

    这栋楼共有五栋豪华公寓,都住上了人。房间很宽敞。

    我是个寡妇,长得矮小丑陋,身材臃肿,双脚长满老茧。

    有时候早晨醒来满嘴臭气熏天。

    我没上过学,一直都是个身无分文、谨小慎微、微不足道的人。

    我独自生活,有一只肥胖懒惰的公猫,这只猫明显的特点,就是它心情不好的时候,舔它的爪子。

    我待人很冷漠,但我一直都很礼貌。

    大家不喜欢我,可接受我,因为我完全符合一个看门人的角色,丑陋年迈尖酸刻薄。

    我每天无休止地看电视,身边是那只打盹的肥猫,身子下面是针织的沙发坐垫,闻到的是饭锅飘来的气味。

    说完了,你都知道了。”

    这段自白,来自电影《刺猬的优雅》,关于一个看门人的故事。巴黎豪华公寓的门房,熟视无睹的一种存在,她每天清洁前厅、分发信件、搬走两个硕大的垃圾箱、接受各种各样的询问,被叫做皮埃尔夫人,但没有人知道她是谁。直到有一天,公寓里的12岁少女帕洛玛走进门房,看见桌上的日式茶壶、黑巧克力,一本摊开的书《阴翳礼赞》;又有一天,新来的住客小津格郎听到这位女门房随口应答的一句话,“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小津格郎回应,“不幸的家庭却各有不同”,勒妮不由得转身,依旧冷漠着面孔,却深深注视了这位日本人。

    “勒妮,您不是一个普通的门房。”“您在这扇门后面隐藏了什么?”“您找到了一个很好的藏身之处。”那扇门后面,满壁图书,是让她嘴角上翘的一个世界。

    有多少小小的刺猬,躲在小小的角落里,喜欢封闭自己在无人之境,却有着非凡的优雅、内在的温柔以及爱的力量。因为提醒邻居远离车道,勒妮被洗染店的车撞倒,“小津格郎,我很紧张,就像缩成一团的小猫,我很想和您再喝一杯酒。”“勒妮,死亡的一刻您在做什么呢?您在准备去爱一个人”。

    另一只刺猬在柏林的街头。一个秃顶的、穿着灰突突的男人,手拖车拉着一袋子信件,走进一幢公寓,把信一封封塞进邮箱,走出这幢公寓;拉着一袋子信件,再走进一幢公寓。马路边的一辆车里,一个男人远远看着他,看着他。

    有一天,秃顶男人拉着一袋子信件,经过一家书店,又折回来,看着书店的橱窗,上面是一张海报,海报上是车里的那个男人和他新出的一本书。秃顶男人走进书店,打开那本书,书页上几行字,“这本小说谨献给HGW XX/7,致上最深的感激”。

    电影《窃听风暴》,第79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外语片。故事发生在1984年民主德国的柏林,忠诚、冷酷的特工魏斯曼,开始监听作家德瑞曼及其女友演员克里斯蒂娜,“他绝不会像表面上那么清白”。监听过程中,一些东西在这个秘密警察心中苏醒了,他从作家家中取走了布莱希特的诗集,无人的夜里,特工的眼睛闪亮面孔温柔——

    九月这一天 洒下蓝色月光

    洋李树下一片静默

    轻拥着 沉默苍白的吾爱

    偎在我怀中 宛如美丽的梦

    夏夜晴空在我们之上

    一朵云攫住了我的目光

    如此洁白 至高无上

    我再度仰望 却已不知去向

    他听到作家弹奏的热情奏鸣曲,戴着监听耳机流下一行泪来,“那些听过的人,真正用心聆听的人,会是一个坏人吗?”

    魏斯曼从窃听者变成保护者,被上级发现后变成地窖里的拆信工,直到柏林墙倒塌,作家终于有一天知晓真相,为代号HGW XX/7的特工,写出《献给好人的奏鸣曲》。影片的结尾,店员问,“需要包起来送人吗?”他回答“这是给我的。”

    看这样的电影,对刺猬的优雅、他人的生活、善良的温度,会有一些特别的感受。

    春天来了,“土里的各色虫豸,喜欢的和不喜欢的,今天都活过来了,春天也是它们的。黄绿色的垂柳一丝不乱,两只小鸟叽叽喳喳,亲爱的万事万物,各从其命,各行其是,坟头的野花招引着蝴蝶,有一些想法忽明忽灭”,“总是当春天跑来的时候,恨此生,不是女儿身,粗粗笨笨的,羞立于花树底下,除非将这肩膀当做墙头,让那枝红杏,斜出我身体的白墙红瓦,花儿款款打开自己的身体,蜜蜂的双脚沾满花粉,我裹在衣服里的身体也一瓣瓣开放,世界仿佛停了一下”,“我光脚插进泥土,便再也拔不出来。我的脚底发疼发痒长出根,便听见一千个春天长出我赤裸的身体,有个声音问:是你吗?我说,是我,是我”。这些小诗,是河南安阳的一只刺猬写的,他的名字叫海桑。

    2002年,央视主持人张越牵头筹资印制海桑诗集《我是你流浪过的一个地方》,2016年和2018年,读库推出海桑诗集《不如让每天都发生些小事情》、《我的身体里早已落叶纷飞》,小小的册子,短短的句子,淡淡的文字,适合放在手边,闲来就翻阅一下,“我向命运要幸福,命运说,我就是幸福。于是我懂得——将生命慢慢喝,是一杯茶,将生命一饮而尽,你就醉了”。

    张越这么写海桑——

    河南安阳,一套简单干净的小房子里,我见到了这个叫海桑的男人,朴素、和善、羞涩、安静、单纯,不像大家以为的诗人,我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叫他诗人。

    海桑是太行山中农民的儿子,上大学时迷上了诗歌,像很多有才华的文艺青年一样,他青春骚动、野心勃勃,世俗前程、柴米油盐根本不放在眼里,他辞去公职,闯进北京,要干什么?自己都不明白。很快,他就穷愁潦倒了,女朋友失望地离去,而他的父母,那对苦巴巴供出个大学生儿子,一心盼望着他光宗耀祖的农村父母,怎么都想不明白儿子为什么放着好好儿的国家干部不当,非要去当个流浪诗人,到头来饭都吃不上了,极度的伤心绝望中,年纪并不太大的父母双双病逝。

    自那以后,海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工作、结婚、生女、买房、还月供、过日子,一个踏踏实实的男人,与你我没有任何区别,他依然写诗,悄悄地写,不为给任何人看,没有人知道他是个诗人,他也不打算向这个世界证明什么。

    在这个人喊马叫、人仰马翻、人困马乏的世界里,海桑是个异类,他从不说大话,但他的心很宽大;他从不谈大事,但他对世事很明了;他写诗从不用大词,但他的诗很豁达。他的悲伤里透着喜悦,他的柔软里藏着坚强,与其说那是诗,不如说那是他的自言自语,对那些被这个世界忽悠晕了的人来说,这样的言语毫无用处,可事实上,这样的言语,才是一个个体生命曾经丰富地、有尊严地存在过的证据。

    一直不太明白姜文为什么会选用《邪不压正》,而放弃原作那么好的两个字,姑且在这里借用一下。这些丰富的、有尊严的灵魂,姑且称之为“侠隐”。

陕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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